Friday, May 17, 2013

記認夫人的方法



(原刊於《明報》世紀版20130412) 

夫人過身後的星期二早上我問同住倫敦宿舍的同學們城內哪裡會有悼念或慶賀的人群,大家在一臉苦惱的擠出一兩個遊客和Londoner混雜的地點後異口同聲的說,別期望太多,外面的人大概只是一樣的匆忙和冷漠而已。我記得我剛在這城著陸後對在英國出生的A說,倫敦人很尊重和自己不一樣的人呢(像是外表「擺到明」是東方人的我),外表「擺到明」不是白人的A說才不是,他們只是不在乎自己以外的人。我和A一起跳上開往市中心的巴士,近門口的行李架上整齊地疊放著四份乘客留下的報紙,每份都被多番翻閱至皺得像梅菜,卻不再被讀者隨手棄在座位上。我拿起手機拍照時,A在我身後微笑。

(夫人過身後三小時我在宿舍的共用廚房裡吃午餐,旁邊的兩個英國女生看著手機說Facebook裡有人以為Meryl Streep死了;我想起我在自己臉書上看見台灣電視畫面把夫人的新聞配上英女皇的畫面。有英國新聞網站收集了好多年輕Twitter用戶的留言,他們問:誰是Margaret Thatcher啊?那篇報導下聚集了好多英國人對歷史和政治冷感年輕人、崩壞教育制度和新聞網站單靠一堆tweets發稿的漫罵。)

以少數下半旗的旗杆作記認我自古老的Waterloo Gardens往同樣下半旗的西敏寺去,還是沒有看見太明顯的悼念或慶祝者,到處仍是來自外地的旅客和正在放春假的英國中學生。(Google UK在我搜尋「Thatcher Death」時以為我想找的是慶祝她離世的party, party kitt-shirt,或是一直在等她離世的isthatcherdeadyet.co.uk。)我在地圖上看見10 Downing Street離西敏寺不遠,順著沿路的半旗走到滿是示威者的街口就直覺找到了——是的,找到了,不過示威者是圍繞簽證議題的Gurhkas,對面的唐寧街十號依然只有旅客和恆常駐守的警察,路過示威者面前的人繼續趕路,或許停下來用手機拍下示威的景象,或者不。

(我對在下午六時才起床的R說:在你睡覺的時候Margaret Thatcher死了。R半睜著過長的瀏海旁邊的左眼問:誰啊?我反覆唸了幾次「Thatcher」,擔心我的Th發音不夠明顯害他聽不懂我所指的Iron lady而明明在BBC電視劇《Sherlock》裡提及她的Sherlock也是如此唸頌她的名字——R拿出手機Google了一下,然後說,噢Thatcher,可是我還是不知道她是誰耶。我捧著我的下午茶炒蛋說天啊你可是我認識的最British-ish的同學啊,他說是啊I am British,然後垂頭吃他的早餐炒蛋。我記得R剛搬進來時說過他來自離宿舍不遠的Finchley,該區的Member of Parliament就是夫人。)

或許A所說的不在乎自己以外的人是一種在情感以外仍keep calm and carry on的態度吧?在一個地鐵站以外的The Ritz hotel仍開門營業,完金沒有夫人的遺體半天前才自停車場運走的跡象,門外的bellboy仍警覺於每輛在這五星級酒店前停下的black cab,純熟地把兩名英國貴婦的行李運進側門以便她們輕鬆的步進華麗的大堂。

(報刊和新聞網頁都說對夫人的情感總只有非黑即白的愛或恨,在車站派發的London Evening Standard頭版左半是燃燒夫人頭像的慶祝者而右半是在夫人家門前彎腰細看悼念花束的西裝男;我把有關的照片給A看,總愛複述網上古怪話語的他無法朗讀示威者的標語,因為他的信仰讓他不講髒話。)

在地鐵站外派發的報紙告訴我夫人的家在步行可及的地方;我自Victoria站拿著地圖走進高貴平靜得寵物狗可以在馬路中心方便的住宅區,在一片米黃色的房子之間一群螢光黃色的警察像顏料濃烈的union jack般標示著某種悼念的方式。一直走在我前面的一對東方人男女早我一步到達,手中的百合花束也已經放在夫人門外;我拿出手機想偷拍他們,他們卻已經步遠,其他送花或信件來的人亦沒有久留,我在門前站了兩分鐘,駐守的警察們已經問我are you alright

於是我和其他我沒有看見的悼念者一樣重回匆忙的Londoners之間流動;回到宿舍,宿友說她在購物大街Oxford Street的櫃員機提款後才發現上面貼了「The witch is dead」——原來真的有人在慶祝她的死訊呢,她說。不過在你所身處的這一塊倫敦沒有在在乎別的女性就是了,晚上才下課的A擁著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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