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July 11, 2011

不能變胖啊 --給renee(不,我們一起變胖吧XDD)


從糖果屋回來以後,妹妹就再也不讓自己吃飽,儘管她和哥哥把那死去的巫婆留在糖果屋裡的金銀珠寶都帶回家以後,父母就在社工面前承諾不會再讓孩子挨餓、或是試著把他們丟在深山裡了。那對懦弱的父母為了得到孩子的原諒,每天都從各地找來山珍海味、甜品零食、泛著油花的肥美煙肉瑞士製的朱古力糖巧廚煎至七成熟的細嫩牛腰肉,哥哥嘴裡塞滿了食物時總會咧嘴傻笑,眼裡亮晶晶的是奢侈的油光而不是活潑的靈魂。妹妹覺得,哥哥大概早已把靈魂和著蘋果批及芝士醬汁一起嚼爛吞掉了。然後變成大便排掉了。

那隻大肥豬就算能忘了貪吃是牧師所說的七宗罪之一,也不該忘掉自己還能活著的原因,就是面對一整幢糖果屋中的各種甜食仍能保持身型纖瘦,好讓巫婆不提早把他煮熟而留他活命啊。噢,不對,後來哥哥也忍不住吃了許多巫婆送進獄中的炸雞和薯條,只是他還懂得在巫婆來檢查時把骨頭當作手指遞出,好讓巫婆摸過後以為他仍骨瘦如柴。真是的。那時哥哥已經開始變胖、胖得巫婆的眼力再差也快要發現真相了,要不是我趕緊在她要燒灶煮哥哥時把她殺死,他現在還能安坐在餐桌前暴飲暴食嗎?

而我呢,可是確確實實的靠著壓抑食欲,才能在巫婆手中活下來的啊,妹妹想。她以此為傲。要不是我苦苦忍著不向媽媽要求獲分配更多麵包和甜酒,我們當初會那麼快被嫌浪費糧食而被扔到森林裡嗎?而你這隻不懂得尊重食物的豬,居然還毫不在乎地把珍貴的麵包撕碎並隨地亂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我要把你從巫婆手中救回來!妹妹氣憤地想,可是她不曾對誰說過。她只是暗暗下定決心不要讓自己吃太飽或是變胖:她才活了短短十幾年,可是她已經看穿了她生命裡的不幸都是由貪食引起。饑荒、被糖果引誘、專門把孩子養肥並吃掉的變態罪犯——如果她繼續讓自己如沒腦袋的哥哥一樣肆無忌憚地放開肚皮地吃,接下來的生命裡,她還要遇上多少災禍?更多的食人魔?冠心病?還是再次被人遺棄、等待餓死?

父母奉上的一切美食,妹妹都婉拒了:留給哥哥和我摯愛的雙親吧,她總會這樣說。然後她會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吃最瘦的雞胸肉、粗麥麵包,喝白開水和少量的荳漿;她還留著兩年前從糖果屋逃出來時所穿的牛仔褲,要是哪天她無法把褲頭扣上,她就得絕食並外出跑步,直至她能輕鬆地把褲子穿好,才敢回去吃她的低熱量餐單。她跑步時總會經過灣仔的天橋,望見與天橋並排的California fitness裡眾多纖瘦的男女在跑步機上拼命讓自己變得更瘦時,她都會加緊腳步,一直往前衝:要逃過命運中的劫難,就得像那些要從熱帶的食人族手中逃脫的男女一樣一直保持自制,一刻也不能慢下來。也不能胖起來。她繼續飛奔,決不回頭。

Sunday, July 10, 2011

灰姑娘姊姊們的腳


灰姑娘的大姊從露台看見王子的馬車往自己的家駛來時,急忙想辦法把自己腳上的傷痕隱藏起來。她是知道的:遊戲規則是,要穿著美麗的玻璃鞋走到紅地毯的彼端,才能成為皇妃。可是,透明的鞋子又如何能容得下她那醜陋的腳跟?不,不,這無關鞋子的呎吋——真正的女人遇上喜愛的鞋子,不管是小一吋或是大一號也能穿好,這是她母親從小對她的教訓。看見美麗的腳,男人的性慾就來了,那時你就能征服他了,她的母親如是說。大姊相信她的母親:這種年代,帶著兩個拖油瓶的平民婦人居然能勾引城內的富翁,還能說服他把他的親女兒當傭人用,這樣的女人能不厲害嗎?

可是這些年來,她腳上一直替換的各式性感鞋子,在她的腳跟上咬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破皮、水泡和損傷,連鄰村的巫醫也無法把它們消除。那些鞋子都不是為了讓她舒適地搔首弄姿而作的,它們從被穿上的一刻就開始噬咬她的腳跟:她每走一步,那些製鞋的牛皮羊仔皮蛇皮松鼠皮就勒緊她的腳踝,用後跟的邊沿在她的腳踝上磨出一道血痕,標示皮革和皮膚接觸的界線。她在鞋子裡偷偷穿襪子、在腳踝貼膏布、在鞋跟後沿內側貼上鞋匠為她特製的軟墊,鞋跟總是依舊鋒利,一下一下地割著她的腳跟、像囚犯一日復一日地刮著牆上的石灰,記錄她穿過多少雙鞋、那些鞋子長得多高。那樣的痛楚大概與用鈍刀劃開腳跟無異,可是她只得若無其事地繼續走下去——神可以有休息日,但高跟鞋不可以,她的母親如是說。

她和王子在舞會上共舞時一直忍著腳跟上的劇痛,專心地向王子拋媚眼、偷偷把寫了住址再沾了香水的手帕塞在他懷裡,王子問她怎麼眼眶紅紅的,便說那是因為王子主動邀她共舞,讓她感動得忍不住含淚。她盡力用乳房和裙擺擋住王子的視線、不讓他看見自己腳跟上滲著血的傷口和標示著年齡的陳舊傷痕——那種暗啞的疤,到底要經過多少年的來回磨擦和沉澱才能生成?灰姑娘今年才十六歲、大姊於是訛稱自己只得二十歲;要是王子發現她其實已經二十六歲,他還會駕著馬車來找她嗎?不,她不可以露出馬腳,不可以讓腳跟上的傷痕宣告自己比王子還要年長的事實,她要美艷地穿上那雙晶瑩的玻璃鞋、牽著王子的手步入城堡中的新房——



最終,只有真正年輕貌美的灰姑娘,帶著她那雙因為不曾穿過美麗鞋子而得以保持完好無瑕的細白腳掌,踏上了王子的馬車。大姊站在門前看著馬車遠去,腳跟被削去的地方不住地流血、惹來了蒼蠅,但不管是旁邊二姊那因切走了長滿雞眼並變形外翻的腳趾而染滿地毯的血污、或是她們母親那雙被割得面目全非的腳也不曾讓牠停下。漆黑的城中每個以為皇家馬車正朝她家門慢慢駛來的仕女,腳上新添的刀傷都流著不輕易止住的鮮血,難道蒼蠅們還沒有資格揀飲擇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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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我實在不太會畫手腳……)


Friday, July 1, 2011

文藝面油紙:再別康橋下的油田

(原刊於香港中學生文藝月刊第四期)


受害者:《再別康橋》徐志摩


難得拿著文藝面油紙,可以把洋溢出書頁的濫情(或對我無效的抒情)都吸出來,才發現能感動自己的作品都有著完美的膚質、媲美化妝品廣告中的少女;拿著不懷好意的武器,卻沒幾篇文章可以讓我狠狠地擦下去,自己也膽小,不敢隨便向前輩的作品下手。只好先請油性皮膚的《再別康橋》來,讓我在面油紙上種幾朵油花吧!


濫情指數:十個菠蘿油!

中四時讀《再別康橋》,已是不必背誦課文的年代,可是班上每個人都會背「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詩句的普及度跟多啦A夢主題曲歌詞相若:整體記不起來,但首兩句總是琅琅上口。而我與同學常踏中的陷阱是,詩的首段之後兩句並不是「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而是「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把這兩組詩句並置,其實不難看出前者比後者更有收結的意味,後者牽引讀者的視線由高舉的手至天上的雲,前者則是由向下揮動的衣袖至依舊在天邊的那片雲,主角往前走出畫面外,鏡頭定格在天上,fade out,不是很合理嗎?


當然,這是我在發現自己把詩句背錯了以後的「馬後炮」,惱羞成怒,只得給它十個菠蘿油的「濫情指數」:詩句的尾段才是被人傳誦的部份,而且尾段和首段如此相似,也難怪我會記錯啊?


手下無情指數:五個指甲鉗

而且,如此琅琅上口的兩句「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在我會考時已被濫用至讓我難受的程度。中五畢業時全級同學合作印製畢業紀念冊,精美印刷的封面下是奢侈的牛油紙內頁,封面內頁用豪華的燙金燙上「正如我輕輕的來…」而封底內頁則是「輕輕的我走了…」,彷彿自比離開了劍橋的徐志摩、要跟他一樣踏著多愁善感的腳步離開校園——抒情失效的結果實在油膩,必需狠狠的洗刷,「手下無情指數」直達五個指甲鉗!


刀下留人指數:五把牛油刀

可是我也不得不給《再別康橋》五把牛油刀的「刀下留人指數」:雖說畢業紀念冊內的燙金詩句相當油膩,可是我也曾在寫作班的功課裡引用這兩句油膩的詩句,而且無視《再別康橋》告別的對象是康橋、並非特定的人物,拿它來懷念已過世的太公,結果寫作班導師董啟章把我功課裡的那兩句詩圈起來、直說用得不好。我在說同學的抒情方式油膩以前,自己也不曾把自身的油膩洗淨,只得以「寫功課時我該是剛在課上讀過《再別康橋》才會這樣」來為自己開脫。


算吧,刀下留人,拿著牛油刀把油脂都割開,往後我的寫作也變得清爽多了。面油紙吸著吸著還是拍回自己的臉上,算是膽小也算是自知之明:以上的濫情,根本就不關徐志摩的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