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May 16, 2011

逃不掉的。


逃不掉的,總是一早被樓下老伯的收音機吵醒,剃鬚時聞見自己那陣熟悉的口臭,他再度懷疑是那顆持續不適的智慧齒,到底自己什麼時候才會的起心肝去找牙醫找它拔了啊,或是它其實早已在牙肉裡壞死,讓他每朝聞著膿汁的苦臭、嚼著歷久常新的香口膠,但他沒有時間去求證。租金昂貴但環境差劣的房間擅長收集噪音,再夜的夜裡還是可以聽見街上像強風一樣呼嘯而過的小巴、洪亮的男聲不住地爆粗、偶爾有玻璃瓶破碎,他曾以為只要等到早上離開房子一切就會安靜下來,可是早上等著他的只有此起彼落的掘路聲、地鐵巴士上永不止息的廣告訊息,就算他拼命地擠進了靜音車廂,在目的地等著他的還是一連串辦公室裡紛亂的雜聲、惱人但細碎的對話,一天下來想逃回那間空無一人的房子裡用枕頭把耳朵蓋起來,母親卻總會在他皮鞋剛脫了一隻時打電話來問他什麼時候才會交到女朋友,樓下某處的母貓大聲叫春,他努力應對並盡力不讓老母聽出他話語中的不耐煩。他試過逃到街上想要擺脫那緊貼在他皮肉上的壓迫感和散落家中的信件,他不想聽見瑣事,可是蒼蠅卻偏愛他的髮蠟,不只一次他夢見自己快要被淹死了,但他總不曾在夢中死去,他只會一再在夢中載浮載沉,肺部灼痛緊縮但總會繼續鼓動,他會再次滿身臭汗地醒來,然後清醒地覺得呼吸困難。年少輕狂的情侶在公園抽煙乘涼的老頭鮮豔招牌下裸露的女人,每一個都活得比他灑脫自在,慈愛的母親喝醉的少女駕著跑車的電視藝人踏著他的影子走過,他頭痛了,想吐,胃袋裡什麼都沒有,手邊沒有誰可以牽住,街上的食肆都不設一人座位,並且早已滿座。也罷,也罷,總沒有人會阻止我開OT吧,可是在深夜獨佔辦公室並不代表世界就只剩下他和他的呼吸聲,他開始聽見櫃底傳來四腳蛇某器官抖動的嘈音,連牠也有同伴、更趴在光管上向觀眾展露牠半透明身軀裡的內臟;他偷偷藏在pantry預備在辦公室過夜時當宵夜的零食早就被看不起他的女同事偷偷吃光,他餓著半躺在曾經沐浴在杯麵裡的電腦椅上,昏昏沉沉地聽見了吱啾,吱啾,吱啾——那是早前撞死在他辦公室的落地玻璃窗外的那些飛鳥,牠們以為玻璃的反光是天空、有冷氣的辦公室是陰間,他聽著那些吱啾,吱啾,心想,這城裡連一個像樣的陰間都容不下,連鳥的鬼魂都被困在城裡消散不了嗎。


他站在公司天台,看著樓下像發光的河流般的馬路,晚風打在他滿是面油的臉上涼涼的像水花。他媽的,跳下去也逃不掉的,就算是死了還是會被埋在這裡,頂你個肺。他用力向上跳,向著那片陰暗混濁的夜空用力地跳:我頂你個肺,頂你個肺,頂你個肺啊。他開始流起燙熱的汗。


110516

寫於西環:對面那棟房子,拆了兩個多月還未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