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March 19, 2010

多謝你,林先生。

我要趕快把這記下來,然後去努力溫習。

昨天的中化oral發揮得不好。考完後我回想中六上學期,我明明參加過oral的比賽,和香港的oral精英們死過(然後不知怎的竟得了枝錦旗,雖然我什麼都沒贏),也和我班的勁人們有過幾場all star challenge小組討論,那時我還是會張牙舞爪地在考場內和人廝殺——現在純良得像隻羊,不搶發言,不作「我好勁我要A」狀,都不知道為什麼變得這樣乖。完全處於下風。

於是今天起來,臉真是臭得不得了,幾近憤世。家裡沒人時,恐怖的表情就全跑出來了;就算落街到銀行去,表情還是丑惡得慌死櫃台小姐不把我當洗黑錢的人,直到在街上遇見午飯後回校、並叫我比心機考試的周老師,臉上的丑惡度才稍稍回落了一點。

然後我在7-11裡看見了這位林先生。

他拿著紅白相間的手杖,慢慢跨上梯級、摸進7-11去。那間7-11門口站著個把八卦雜志攤在報紙架上打書釘的男校生(風度啊先生,風度在哪裡,要看就買回家去看,別把那樣意淫的封面攤在我要買的報紙上),還有對這位雙眼都看不見的先生視而不見的大叔。似乎不太耐煩的店員問林先生想要什麼,林先生發現自己摸錯地方了,轉身就要出去;我見梯級相當高,就上前說「我幫你,這裡有梯級(其實他應該是知道的)」,拖住了他的手,扶他下梯級。

這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學校也有視障的同學,扶一扶她過馬路、開一開門、幫忙提一提打字機上樓,跟讓座差不多,都是能幫就會去做的事。林先生似乎有點迷路,我問他想到哪裡去:他說他想吃飯,很餓。我想,把他帶到餐廳再拜托店員關照一下,也不太費事吧,反正太早回到家,也只是臭著一張臉在家裡發呆吧。

我問他想吃什麼,他說茶餐廳之類的,不過剛到義發茶餐廳去,伙計說沒位子了。我拖著他走到義發裡再確認一次,確是沒位了,裡面填得滿滿的是男校學生,伙計的表情也不像是因為嫌林先生麻煩而不讓他進去。

那怎麼辦呢。街上還有另一間明發茶餐廳,賣的只是飯,我問林先生吃燒味飯之類的茶餐廳可以不,他很爽快地說好,我們就轉向明發茶餐廳進發。這時他說:你都好helpful喎。我說學校裡也有「眼唔係睇得好清楚o既同學」(我想這樣形容比較…中性?)所以習慣了幫忙,他問我在哪上學,說他只知道以前有這樣的學生,不知道現在也有呢。我這才發現原來我校其中一項「出名」的特點是這個。

我把他帶到明發裡,裡面出奇地很少人;伙計們相當熱心地指了一張比較安靜(=遠離門口)的桌子給我們,我就把林先生帶到桌子處坐下。然後我轉向其中一位伙計大姐,打算請她關照一下林先生就走——這時林先生問我:你要吃飯了嗎?不如一起吃飯吧。

該注意的是,這時我還未問他怎樣稱呼,他也不知道我是誰。其實我這個月的伙食費快花光了,昨晚和ena在銅鑼灣,不停地說自己被「貧窮神」上身了;不過那位伙計大姐好像不太想幫忙,我也不真的很想回家煮飯,那好吧,我們來吃飯吧。

我讀了餐牌給林先生聽,他要了叉燒飯和熱奶茶,我很求其地要了個燒肉飯和凍檸茶。奶茶來了,我就把他的手牽到杯耳;飯來了我就把羹和筷子遞到他手邊。其實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怎樣做,這都是我覺得我應該做的事,像是拉他的手讓他知道什麼東西放在哪裡,或是和他說話時要清楚些,或是不要隔太久也不開口說話,讓他知道我還在這裡。想象力。都是用想象力猜出來的。

他說希望我不介意他先開始吃飯了,便很熟練地吃起那碟叉燒飯,顯得我很手忙腳亂地吃起其實不特別想吃的燒肉飯。他說他是做massage的,要到高街去,但坐錯了巴士,要從電車路行上山,所以很餓;我問他做massage辛苦嗎?他說做慣了就不覺得辛苦。客人友善嗎?OK啦。那有無人「蝦」你?他沉思。

我默默地吃著我的燒肉飯,努力地盡快把它吃完,因為林先生已經快把飯全吃光了;他似乎是感覺到了,叫我不用吃得太快,他吃得快是因為他在趕時間。他到底是怎樣知道的呢?

我們東拉西扯地談了很多,按摩啊,上山時哪條馬路沒有交通燈,讀書辛苦嗎。他問我大學想讀什麼、兄弟們有多少人,還說,咁你都好乖女喎。呵呵。他說,讀得書叻的話,就好好地讀書啦。他說起他那個讀書好叻但不喜歡讀書的兒子,年年考頭十但派不到理大、港大,派到了城大後,付了錢也不願讀書。我跟他說,我會努力的。

這句話我半小時前才跟周老師說過,可是感覺是不一樣的。那樣的不同我說不出來。

林先生忽然笑說:你介不介意讓我請你吃飯?

不太好意思吧。我伙食費再緊張(我本來就想,算吧,這個月來超支吧)也不能佔他的便宜。可是他說,唔緊要喎,係有d人會介意o者,然後他笑。唉。好吧好吧。卻之不恭了。可是謝過了他以後,飯就更難快快的吃下去了。竟然要萍水相逢的按摩師先生請我吃飯,這樣太不好意思了。

他接著說他一會要去找他的老主顧,是個美國人,和他很friend的,他開價五百元,美國人就硬要給他六百元。那他請我吃個二十幾元的飯也不至於太艱難吧。內疚感降低了。然後林先生從背包裡摸出錢來,叫我幫他交給收銀員,就把奶茶喝掉,站起來,說:

我就叫你一聲黃怡啦!多謝你幫左我,我走先啦,你唔好送我啦,我識路o架啦,你繼續食飯啦。

伙計們催促我至少把他送到店門外,我拖著他出去時,林先生依然說,別駛送我啦,你因住你碟飯比人收左,你就無得食o架啦。這個不是我第一件考慮的事吧。他到門口後,再說一次別送了;我只可以說,咁你小心d啦,拜拜。他輕快地走了。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再遇到林先生。他很友善,我自以為自己已經很能在餐桌上照顧他的需要,可是反過來是他在照顧我的感受,讓我感到自在,還讓我在考得很糟糕後,真心地笑了。他的確是個很厲害的人。

吃過了他請的燒肉飯,現在的我的充滿力量了。我會努力的,在關心人方面,在讀書方面,在做人方面。打這麼又長又長氣的blog post,不是為了寫什麼感人至深小故事,也不是要表現自己有多樂於助人(有人來找我賣獎卷時我還總是一張臭臉),只是,我覺得這是一件很值得記下的事,往後我猜我會不時想起這件事的,所以就寫下了。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