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每位讓我在他們的《據報有人寫小說》裡寫不太工整的字的朋友,讓我在書裡藏起一小塊緊張和生澀,散落在城中各處的書架上。甚至在別的城裡。
這陣子常常跟不同的人談《據報》,數算它在《明報》<星期日生活>連載的日子,還有成書過程的種種,連自己也覺得自己一直在喋喋不休的,雖然也許這只是我厭 惡自己口齒不清而產生的錯覺。想說的話有很多,可是我總無法好好的把它們講出來;抿著唇跑回自己的房間裡、回到熟悉的書桌前,也許就能把話好好的寫出來。
下面貼的是《據報有人寫小說》書末的後記:此刻無法喋喋不休地講關於書的事,那就來閱讀以前寫下的話好了。
後記
從我寫小說的桌子旁邊的窗戶看出去,看不見街道。高度不一的大廈密密麻麻地遮蔽不遠處的海港和大半的天空,附近矮矮的舊樓天台把理應是街道的地方擋住,再用樹冠填滿空隙。夜裡窗外曾經傳來如嬰兒般的貓叫、敲鐘誦經聲、甚至幾聲淒厲的「救命」;每次我都只能盯著那些掛滿電視天線的天台和漆黑的樹影,胡亂想像聲音的來源有著怎樣的背景。
我和城市的距離感大概就是這樣。窗外那些樹底下面理應有街,在高樓背後理應有城,我所居住的城市。但我全都看不見。有時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住在那座叫香港的城裡:它時而感覺親切,時而無比陌生,窗戶有時是窗戶,有時是疆界。寫小說的時候我總會不自覺地抬起頭,盯著被高樓大廈吃剩的那半片天空,想:外面的香港真的是像我剛寫的那樣嗎?樓下我無法看見的某處,真的會有個路人如小說角色那般作息,遇上時事、經歷那樣的情緒起伏然後失足跌倒嗎?
Y城大概就是因為這樣的不確定而出現的。第一篇小說寫成時我才剛十七歲,對自己狹小的生活圈子尚且未能完全理解,卻又快將成年,要離開房子、獨自踏足外面的城市,甚至要以小說重現那個城市裡發生的事、印刻在那個城裡的報紙上。不管是為了小說,或是為了成長,我都必須開始撿拾關於房子外面那個香港的各種資料和暗示:我開始大量閱讀/聆聽/收看新聞報導、鑽進街道也許無甚目的地走過、在地鐵上偷偷記錄美麗的人所穿的衣服、抓住朋友認真討論什麼,然後把筆記帶回房子裡,如瞎子摸象般把線索拼湊在一起,補足我對自己所住的城市缺漏的認知。
在拼圖完成以前,先叫它Y城好了。
於是Y城的故事不只由時事組成,也包含了我的許多偏見和誤解。小說裡的人物有時有自己想說的故事,我只能默默地從旁把故事記下;Y城後來開始長出些許和香港有別的文化,我也無法阻止或逆轉。我從沒意圖在小說中完全貼近現實地描述任何一個現實中的人,也絕無惡意影射誰的企圖,所以我不希望有人因為小說對時事的改編而感到不快;我唯一堅持要盡量貼近現實地寫的是新聞中死者的名字和身份。我希望小說能代我記下有誰曾經逝去,而令我寫下一篇小說去把他們記住。
我相信印刻在書上的都永不褪色。如果這與現實不符,也請別拆破我的幻想:也許終有一天我能親手把真相揭開。也有可能這其實就是真相。我是這樣想的。
對於自己的未來我從來都有嚴重的近視:十七歲的我沒有想過十九歲時我會走到這裡來,而十九歲的我回頭望去,已經無法看清自己一路走來的那段路怎麼可能存在,或者我怎麼可能在短短兩年裡走過這麼多的路,由會考到高考,由中學到大學,由躲在房間裡獨自寫作到小說結集成書。途中有時痛苦,但結局總是甜美的,我想我確是個很幸運的人沒錯。
感謝《明報》〈星期日生活〉主編黎佩芬願意把報上的方格交給一個高中妹妹;同時感謝她與前輩許迪鏘費神為本書作推介,我會帶著你們的鼓勵更自信地走下去。
感激郭老師為我寫序:她總愛躲在「阿輝同學」後面,可是阿輝個子太小,很難把她完全藏起;於是我每次交稿前都總能輕易地把她抓住,一起拿著小說稿在教員室外認真討論或大笑到令人側目。感謝郭老師的包容,讓我在每周交稿和準備高考同步進行的那段日子裡,有個幽默而貼心的同黨陪伴。
特別要感謝的是袁兆昌,他確是看著我成長的人,一直給我信心寫下去、以無限的耐性包容我的幼稚和手足無措。他為書中不少篇章取了閃亮的篇名、並打點了成書的絕大部分工序,我只管把他分配的工作完成、並任性地作決定,書就圓滿地完成了。昌,謝謝你。
此外亦要感謝設計封面的江記、內頁排版設計的wingb和提供插圖的楊智恆,讓這本書能如此美麗地誕生。
要感謝的人還有很多:一直都在我身邊的智希;從一開始引領我閱讀好書的sy;分享故事和經歷的朋友們,以及教我寫作的每一位老師和每一本好書的作者。有你們出現在我的生命裡,我才能找到小說。我為能遇上你們而感恩。
謹將我生命裡第一本書獻給我的父母。我把我最好的,送給你們。
黃怡
20101001